単純明快なストーリー
求めてるわけじゃない

【朱陈】深林流萤

/给昔池池的稿!

/主朱陈,常徐向有


陈友谅现在感到后悔,非常后悔。

他正坐在闹哄哄的大巴车上,和洪武班的同学们一起前往社会实践基地。根据学校安排,他们全体同学将在那里度过国庆小长假——即。高三真正意义上的最后一个假期。

陈友谅在班里人缘不好,平时也不怎么参加集体活动,听到社会实践的消息时,他第一反应便是要拒绝。他最后会选择参与,多亏了副班长朱元璋的劳苦用心——对,就是现在坐在自己旁边的这家伙。

朱元璋正倚在车窗上刷手机,似乎读到什么很有趣的东西,频频勾起嘴角。他笑起来眉目间尽是温柔,陈友谅却只觉得虚伪。

朱元璋这个人在他眼里,远看讨人厌,近看更讨人厌。即使他现在安安静静地坐在自己身边,陈友谅还是觉得,这家伙随时有可能放下手机来找自己的麻烦。

反正他们早都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。

 

两个星期前,朱元璋给同学们带来了社会实践的消息,又加了一句:“就算平时真的不喜欢集体活动,这次也还是尽量参加吧,毕竟是最后一次了。”

座位上的陈友谅正埋头做题,听到这话手上力道隐隐加重了几分,自动铅“咔哒”在本子上碎掉一截。

朱元璋察觉到了他的小动作,唇边笑意更深:“现在还是不要摆架子装清高了。好歹同学一场,别最后闹得大家都尴尬。”

刚才那句还有些意味不明,但这句,明摆着是冲陈友谅而来。

正在叽叽喳喳的同学们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。陈友谅能感觉到眼神从四面八方向自己投来,有纯属看热闹的,也有幸灾乐祸的。他把笔摁在桌子上,冷声道:“我参加就是了,不用你瞎操心!”

朱元璋挑了挑眉,“哟”了一声。

两人正僵持不下,教室门外突然传来“咔嚓”一声脆响。在场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——是手机快门的响声。座位靠前的王保保起身把门拉开,只见几个隔壁班的女生齐刷刷愣在门口,粉头发的那个还举着手机。

短暂的沉默后,朱元璋从讲台上下来,走了过去:“你们是要找人吗?”

看吧,又开始给自己立热心男神的人设了。

虚伪。

陈友谅没心思继续围观,哼了一声便又低下头做题去了。

刚被朱元璋当众呛了几句,他心情不是很好。韩林儿跑来问他社会实践分组意见时,他也没多理睬,随口答道:“别跟朱元璋在一起就行。”

结果最后分组名单出来,除了张定边等平日和他交好的朋友外,其他同学都不乐意和陈友谅待在一组。宋老师协调了半天,才勉强往陈友谅组再塞进去几个人,但和其他组——尤其是朱元璋组的人数相比,还是差了一截。

陈友谅的脸色很是难看,但强忍着什么都没说。之前他为班长之位,设计逼迫前任班长徐寿辉退学,最终被朱元璋从中插手。自那之后,班里的老师同学都对自己颇有微词,这点他最清楚不过。

而朱元璋作为现任班级的实权掌控者,更是处处压陈友谅一头,两个人经常说不了几句便要吵起来。

嘁,可朱元璋凭什么能赢,凭什么能轻松得到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呢?陈友谅想不明白。

 

按组排队上大巴时,陈友谅组由于人数最少,不得不排在最后。他拎着行李挤上车时,空座位已经寥寥无几。他皱着眉穿过狭窄的过道,四下张望半天,终于在最后一排靠窗的角落发现一个空位。

他刚要舒口气,便看见空位旁坐着的人是朱元璋。

四目相对的瞬间,陈友谅一口气卡在喉咙口,成功被自己给呛到了。

已经没有别的空位了。陈友谅接下来要么拎着行李站一路,要么在死对头旁边坐一路。车厢里吵吵嚷嚷的,大家都在说着话,并没有人注意到角落里诡异的沉默。

朱元璋打破了僵局,开口时依旧笑眯眯的:“陈友谅你不过来坐吗?”

妈的,他这么主动,反倒显得自己小鸡肚肠了。

陈友谅翻了个白眼,还是挪了过去。朱元璋把自己的箱子移了移,给陈友谅腾出些位置。陈友谅坐下时,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往座椅两侧缩了缩,和对方空出一段距离。

陈友谅靠在椅背上舒了口气,突然想到一个问题。朱元璋组应该是最早上来的,他又是著名的拉帮结派爱好者,走到哪里都是前呼后拥的,现在独自缩到最后一排干嘛?

难不成……是专门为了恶心自己?

这个念头只在陈友谅的脑子里停留了一瞬,便被他迅速掐掉了。

“喂,你怎么没跟你那些组员坐在一起?”陈友谅嘲讽道,“徐达他们不要你了?”

朱元璋瞥了他一眼:“建议你笑话别人之前,先看看自己有没有资格说这话。”

陈友谅被噎住了。

朱元璋对他的反应很满意,这才解释道:“我们组人数是单数,本来就是要有一个人去跟别组坐的。”他转过头看向陈友谅,“不过我还真没想到是你,这就有点麻烦了。”

陈友谅“嘁”了一声。朱元璋又补充道:“况且徐达肯定是想陪着他家那位,我们几个跟着也不太好。上车前我和刘福通他们就商量好了,大家都分散开坐。”

陈友谅皱起眉:“‘他家那位’是哪位……难不成徐达和常遇春真是那种关系啊?”

朱元璋意味深长地道:“还没呢,不过应该快了。”

……

陈友谅没好气地说:“贵圈真乱。”

朱元璋笑道:“过奖了。”

而后便是一路无话。

 

大巴还没停稳,陈友谅便第一个站起身,拎起箱子噔噔噔往前走。

他已经和朱元璋肩并肩坐了快两个小时——差不多到他忍耐的极限了。再和这家伙待下去,陈友谅觉得自己会直接疯掉。

基地四面山林环抱,陈友谅刚下车,一股草木的湿润气息便扑面而来,这让他的心情逐渐平静了下来。

老师举着扩音喇叭高声喊叫,让大家赶紧按组列队。陈友谅在人群中艰难地穿行着,突然想起自己和朱元璋不在一个组,接下来几天肯定还是要分开活动的。到时候眼不见心不烦,多好!

张定边四下环顾,终于在人群另一头发现了陈友谅的身影。他挤了过去,正想问问陈友谅有没有和朱元璋起摩擦,只见陈友谅用力踢着地面上的石子,时不时还神色诡异地冷笑几声。

张定边:“……”

不用问了,肯定是有的。

工作人员介绍,这座基地建成已经好几年了,人气一直不高,许多设施都已有些老旧。前不久,这处基地附近的森林里挖掘出了一处遗址,前来活动的师生才逐渐多了起来。

基地的指导员带着大家熟悉了一下环境,然后便分男女两队,开始安排住宿。陈友谅组依旧排在队伍最后,组里几个女生已经去了隔壁楼,剩下的除了他,就只剩下张定边和张士诚了。

宋老师正在队伍前面,和工作人员一起清点人数。男生宿舍是两人一间,为了方便日后集体活动,优先将同组的人安排在一起。可算下来只有朱元璋组是单数,其他几个组的男生偏偏都是双数。

宋老师正头大,突然看到了队伍最后格格不入的三人。他灵机一动,喊道:“陈友谅?你们几个过来一下。”

陈友谅顿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。他吐了口气,走上前去:“什么事?”

“你们组几个男生啊?”指导员问。

陈友谅:“三个……”

“那正好,我就说我没记错,咱们班男生是双数的。”宋老师拍拍朱元璋的肩膀,“你俩住一间不就好了?”

等等,什么?!

和朱元璋住一间?!

陈友谅觉得,就算一道雷突然劈在自己头上,也不会比这更恐怖了!!

“元璋你没意见吧?”宋老师转头问道。

陈友谅于是死死盯住朱元璋。这货沉默半晌,抬起头对老师说:“我没意见,看他乐不乐意了。”

沃日?!

朱重八你这个虚伪的死家伙!!自己装乖也就算了,拉我下水干什么啊!!我不乐意我有意见而且意见非常大!!!啊啊啊啊!!!

“行,陈友谅你呢?”宋老师问。

陈友谅想拒绝,话到嘴边又噎住了。

——毕竟他心里清楚,在宋老师面前,自己没什么话语权的。

见陈友谅半天不吭声,宋老师便自顾自说起来了:“你俩在班上成绩都是最好的,住在一起刚好也能互相学习。怎么样?”

沉默。

张定边从刚才起就一直站在陈友谅背后,这时突然开了口:“老师,不如我和朱元璋一……”

“不用了。”陈友谅突然打断他,“我知道了。”

他咬着牙,一字一顿道:“我会和朱元璋住一间的。”

朱元璋似乎早有预料,并不是很惊讶,只挑了挑眉。宋老师和指导员则都松了一口气。指导员喊道:“其他人都分好了没有?两人一组过来领钥匙了啊!”

张士诚从队伍最后走上来,拍了拍陈友谅的肩膀以表安慰。张定边欲言又止好半天,什么都没问。

陈友谅阴着脸杵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朱元璋吐了口气,转过头问陈友谅:“去领钥匙吧?”

陈友谅狠狠瞪了他一眼,拎起箱子:“我可真他妈谢谢你啊,朱重八。”

“客气了,陈九四。”对方很有风度地冲自己点点头。

宿舍间的陈设倒还算干净整洁,陈友谅放下行李后,先去走廊里转了一圈,既是熟悉每层公用浴室的位置,也是给自己一个调整心情的机会。

朱元璋这个傻逼,为什么刚才看见自己同意,会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样子?他不会是打算暗地里给自己使绊子吧?这个念头让陈友谅心里隐隐有些不爽。

天色已晚,路过窗户时,他隐约看见窗外有光点在上下飞舞。可等他揉揉眼睛再抬头去看时,除了黑压压的树木外,什么都没看到。

大概是幻觉吧。陈友谅烦闷地吐了口气。

他回到宿舍时,朱元璋已经开始整理行李了。听见陈友谅推门的声音,他抬起头意味不明地笑了笑:“刚才忘记提醒你,我们现在得换个方式相处了。对不对啊新室友。”

陈友谅心态再一次爆炸。

他决定收回刚才那句话——他不是“隐隐”有些不爽。

他就是不爽。他看到朱元璋就不爽。

 

基地生活Day1。

早晨的空气比想象中要湿冷些。吃过早饭在楼下列队时,陈友谅忍不住打了个哆嗦。

站在他旁边的朱元璋倒是神色自如——嘁,明明两个人穿得都差不多。

陈友谅本来就不太好的心情顿时雪上加霜。

工作人员站在队伍前面,正在交代日程安排。基地活动还算丰富,分为单组活动项目和多组活动项目。单组活动项目包括攀岩、参观展览、远足、手工制作等,频率比较高,基本每天都有1~2项。多组活动项目的规模比较大,如水上活动、模拟法庭、射击等等,通常是两三组一起进行。

……并没有提到那处遗址啊。

陈友谅脑子里刚冒出这个念头,便听见站在自己前面的常遇春举起手喊道:“老师,可以问问题吗?之前提到的那处历史遗址呢?”

陈友谅看见徐达伸出左手,不动声色地在背后拽了拽常遇春的衣服角。他下意识地侧过头看了看身边的朱元璋,对方也注意到了徐达的小动作,嘴角正微微扬起。

这货之前怎么形容常遇春和徐达的?“还没呢,不过应该快了”?

陈友谅翻了个白眼。

工作人员有点尴尬,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道:“遗址目前还在进行考察和开发,不能对外开放。”

常遇春有点失望——实话说,同学们听到这个答案都有点失望。

工作人员还在扯着嗓子重申注意事项,底下的同学们已经开始打呵欠开小差窃窃私语,有些甚至已经摸出手机悄悄比划起来。

陈友谅已经把微博首页的内容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,讲话还没有要结束的意思。他盯着手机桌面看了一会,点开了之前没怎么看过的校园贴吧。

贴吧里闹哄哄的,多是关于高三的社会实践的记录帖日常帖,人气都不是很高。陈友谅往下随便翻了翻,注意到了一个加精图片帖,回帖数量高得吓人。

活动基地的信号不太好,那几张照片一直灰溜溜地转着加载符号,半天还没显示出来。就在陈友谅打算放弃它继续往下滑时,第一张照片终于加载出来半边。陈友谅准备往下滑的手指,刚好摁在了刚刚加载出来的,朱元璋的侧脸上。

他迅速缩回手指,像碰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,嫌弃地用力甩了甩它。

照片加载出来另外半边,这下陈友谅可算是看清了。这是一张经过拼接处理的图,上半部分是讲台前似笑非笑的朱元璋,下半部分则是座位上咬牙切齿的自己。

这不是……朱元璋在班里公布消息的那天吗?

之后几张图也陆续加载了出来,都是自己和朱元璋的。有在大巴车上并肩交谈的,有分宿舍时面面相觑的。还有几张个人照,经过后期处理,被拼在了一起,看上去也挺融洽。

陈友谅一头雾水地翻完几张镇楼图,终于看到了最下面的标题和文案。

“深林流萤❤朱陈爱情记录帖【一班催婚部出品】”

“爱是萤火般的光芒,黑夜里的迷途者终将找到方向。”

……朱陈?!

爱情?!

还他妈记录帖?!!

陈友谅有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做噩梦,还没醒过来——他昨晚确实睡得不好。和朱元璋同处一室,他能睡好么?

开帖的姑娘ID叫熙池——镇楼的肉麻文案也是她写的。帖里的内容都由她和昔子负责,她还欢迎各位加入贴吧的朱陈分组,为催婚大业贡献力量。

陈友谅不禁回想起公布消息那天教室门口那几个奇怪的女生。他当时猜到她们是在偷拍,但却没想到……拍的是他和朱元璋的cp图。妈的。

陈友谅之前就听说学校里的女生娱乐方式很奇怪。她们喜欢给课本里的人物拉郎配,或者聚众看奇怪的腐向作品,以此满足自己对爱情的奇怪幻想。但陈友谅怎么都没有想到,自己居然也会被她们盯上。

拉郎对象还特么是朱元璋?!

陈友谅的脸色忽白忽红,一会儿关了手机掩面沉思,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帖子往下翻翻。

现在的女生一个个都怎么了?眼睛出问题了?拍那么多照都看不出来自己有多讨厌朱元璋?居然还能把他们想成那种关系?

神经病吗?!

直到张定边和张士诚过来喊自己集合,陈友谅才回过神来。张士诚拍拍陈友谅的肩膀:“要按小组活动了,我们走吧。”

陈友谅胡乱应了几声,黑着脸把手机揣进了口袋。

“……你怎么了,脸色好差。”张定边问,“昨晚和朱元璋相处得不好吗?”

陈友谅没回答,只是冲着地上某根无辜的小树枝踹了一脚,望着它飞远的方向,低声骂了一句什么。

张定边暗暗叹了口气:果然猜对了。

 

那个奇怪的帖子并没有影响陈友谅的心情太久。没了朱元璋在自己旁边煞风景,早上的单组活动对他而言还算愉快。远足刚开始时还感觉有点冷,但太阳一出来,森林的温度就开始迅速上升。

森林环境保护得还不错,里面住着不少小动物。陈友谅偶尔抬头,都能看见有小松鼠从头顶窜过。蝴蝶蜜蜂这样的小昆虫就更多了,也不怕人,扑着翅膀绕着陈友谅上下飞舞。陈友谅想驱赶它们离开,结果飞来的虫子更多了,有几只胆子大的,直接落在了他肩膀上。

张士诚回过头看到这一幕,没忍住,“噗”地笑了起来。同组的女生们拿出手机,起哄着要给陈友谅和小蝴蝶合影。

“这一带昆虫挺多的。运气好的时候,晚上还能在林子深处看到萤火虫,不过现在是越来越难见到了。”领队的老师走了过来,帮陈友谅驱散那些蝴蝶,“小蝴蝶小蜜蜂都还好,你们可小心别被毒虫子咬到。来,先休息一下吧。”

女生们听到这话连忙收起了手机,开始互相帮忙涂驱蚊液。

休息的地方在一处小溪的下流,岸边长满了低矮的灌木,将凋未凋、不红不绿,呈现出颇为诡异的颜色。陈友谅探着脑袋往上游一看,隐约看到了几根警戒线。他们紧绷绷地栓在树干上,将身后的空地隔绝开来。

这大概就是工作人员口中正在开发的遗址了吧?

陈友谅扒开那些诡异的灌木,沿着小溪往上走去,警戒线后的黑影轮廓越来越清晰。陈友谅在警戒线外数米处停下脚步,打开手机内置灯,往里扫了一眼。

确实像是未发掘完成的样子。靠近警戒线的一侧堆着许多工具,远处的地面上划了数个方块,里面是被一层层刮开的土地。有几个坑非常大,挖掘进度也快,已经能隐约看到那些土层下的物件。陈友谅眯着眼睛辨认了一下,大概是个砖窑,还有一些破碎的瓷片,完整的器皿不多,被码放在一旁。距离太远,灯光又暗,他看不清颜色和花纹。另几个坑则空空如也,看上去和普通的泥巴地没什么区别。

陈友谅刚想再凑近一点看看,身后便传来了呼喊声:“陈友谅——”

他回过头,看见张士诚正在小溪下流冲自己挥着手,“干啥呢你——快回来——”

……还是算了。

陈友谅关掉手机灯光,回道:“来了——”

 

基地生活Day2。

陈友谅还是吸取昨天的教训,出门前披了一件薄外套。

今天上午他们组的活动地点在陶艺室,离食堂比较近。他们中午结束活动来到食堂时,稀稀拉拉还没坐几个人,由此免去了端着餐盘找座位的尴尬。陈友谅和张定边选好座位便坐下了。

食堂里的人越来越多,陈友谅每吃几口就忍不住抬头张望一圈。张定边察觉到了他的异样,问:“在找人吗?”

“哦,没什么。”陈友谅低下头。

张定边:”……“

十秒钟后,陈友谅又抬起头,叼着筷子看着门口嘟哝道:“他们组的人这不都来了吗……”

张定边回头看了一眼门口,进来的是常遇春等人。他了然:“你在等朱元璋啊。”

陈友谅瞪眼:“没有!我是怕他等会儿过来找不到座位,又跟之前在车上一样,非得坐到我旁边而已!”

那就是在等了。张定边点点头不再追问。

常遇春他们转了几圈,最后在陈友谅邻桌坐了下来。陈友谅几次想问问他们朱元璋去哪里了。转念一想,他不在自己刚好落得清静,也就没吱声。

常遇春很激动地拽着韩林儿,似乎在跟他讲自己今天远足时的见闻:“……然后我和达达就看到了那个遗址!用黄色警戒线围着的!错不了!”

如果陈友谅有一对兔子耳朵,那这时它们一定竖起来了。

张定边已经吃完了,端起餐盘问陈友谅:“我先回宿舍了?”

陈友谅点点头,不动声色继续地听着常遇春的话。

“我和达达蹲在警戒线外面看了半天,看到一个很漂亮的大瓶子!白底上面有着红色的花纹,看上去应该是刚被人清理过,挺干净的没什么土,就是有点灰蒙蒙的,没有展览馆里那些好看……”

众人纷纷发出了赞叹声。刘福通问道:“那常哥,你们知道这些东西是哪个朝代的吗?”

常遇春说:“达达觉得是宋代……”

陈友谅听不下去了。他打断道:“那叫釉里红,不是宋代的。”

正讨论得热火朝天的众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。

常遇春转向自己:“陈友谅?你刚才说什么?”

他语气不太友善——虽然这些人平时对自己都算不上友善。

陈友谅解释道:“白底红纹,那是元朝出现的釉里红,你们说的那处遗址应该在元明时期。”

韩林儿一脸疑惑:“你怎么这么确定?你见过那个瓶子吗?”

“昨天见过,但……”

陈友谅说着顿了一下,底气有些不足:“……没看清上面的花纹。”

又是一阵微妙的沉默。

刘福通小声嘀咕道:“虽然但是,自己都没看清,现在还质疑别人是不是不太好……”

陈友谅有些气了,开口时也带上了几分火药味:“没看清瓶子,我还能没看清历史书么?刘福通你们几个不也没看过那瓶子,现在冲着我阴阳怪气的是不是也不太好?”

常遇春拔高了声音:“你哪只眼睛看到他们阴阳怪气了?好好讨论别呛人行不行?”

“嘁,你管这叫呛人?再说了,到底是谁先把话题带偏的?”陈友谅冷笑道。

常遇春气得要跳起来骂人,一旁的徐达赶紧出面控场:“好了好了你先别急。本来我就是猜的,陶瓷这方面我懂的确实也不多……”

常遇春有点惊讶:“达达你……”

陈友谅没心思看他俩秀,打断道:“看吧,徐达自己都承认了,常遇春你在这里瞎急什么?”

常遇春:“我没有……”

陈友谅没给他辩解的机会,继续逼问:“说到底做猜测的是徐达,又不是你。他猜的是对是错,和你有什么关系?又关你什么事?你是他什么人啊?”

此话一出,常遇春当场就石化了。

不仅如此,坐在他旁边的徐达,也跟着一起石化了。

陈友谅大脑空白了两秒,这才回过神来,突然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话。

他在吵架时为了能占上风,什么话都能说出来,之前也从来没觉得这种习惯有问题。但回想起之前朱元璋的话,陈友谅顿时反应过来,自己刚才踩到人家雷区了。

还是以这么嚣张的方式。

常遇春一声不吭地站起身,端起餐盘走掉了。徐达在原地低着头一声不吭,没有追上去。

好巧不巧,朱元璋这会儿突然出现,看到陈友谅时嘴角微微扯了一下:“……这是怎么了?你们怎么都黑着脸?”

刘福通尬笑了两声:“说来话长……哎老大,你怎么现在才过来?”

“今天远足的时候,有人举报我们组组员进入了禁区,老师把我叫去了解情况。”他的视线扫到徐达旁边的空位置时,停顿了几秒,“……遇春他人呢?”

沉默。

徐达看上去并没有要解释的意思。

陈友谅不知道他怎么还在这种糟糕的氛围内待得下去,自己反正待不下去了——一方面是对不起徐达,他刚才本来是和常遇春在吵架,最后把徐达搭进去,一句话伤了两个人,确实是他不应该;一方面是不想让朱元璋知道自己刚才说了什么糟糕的话。

他端起餐盘,迅速离开了。

 

午休时间已经快结束了,朱元璋还没回宿舍。陈友谅趴在床上睡不着,脑子里乱糟糟的。回过神时,他已经打开了那个蟋蟀还是蝈蝈的爱情记录贴。

闲着也是闲着,看看这些小姑娘有没有更新吧。

从他昨天上午第一次看帖子到现在,也没过去多久,但回帖数量居然多了一倍有余。

陈友谅和朱元璋昨天早上一起听讲的的照片被人拍了下来,帖里的姑娘们看到两人同框,个个兴奋得不得了,哭泣和尖叫的表情混着感叹号刷了好几页。记录帖的副楼主昔子尤其激动,火速画了张两人的合影放在贴吧分组里,于是姑娘们又开始了新一波的狂欢。

陈友谅盯着图片里的Q版人物看了一会。实话说……这姑娘画得相当不错。左边那个小人,神态确实和朱元璋本人有点相似,皮笑肉不笑的。

至于站在他旁边那个神色诡异的“陈友谅”……咳咳咳。

陈友谅正打算点开分组看看其他帖子,宿舍门锁突然刺啦刺啦地转动起来,惊得他一个激灵坐起身来,手机差点砸到地上。

……等等等等!他又没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!为什么要跟做贼一样啊!!!

推门而入的朱元璋并没有注意到陈友谅的慌乱——事实上他一个眼神都没丢过来。他径直走过来,把外套往椅子背上一挂,脸色很是难看。

陈友谅察觉出他的不对劲,问:“怎么了?”

朱元璋于是抬头,似笑非笑地看向陈友谅:“陈九四同学,是不是因为你自己母胎solo没谈过恋爱,所以连照顾一下别人的感受都做不到?”

“我……”陈友谅下意识地要回击,却一个字都挤不出来。

还是让他知道了。

朱元璋盯了陈友谅一会,叹了口气挪开视线:“算了,现在跟你吵也没什么用,出事了。”他低下头,继续翻着抽屉。

“常遇春和徐达闹不愉快了?分手了?”陈友谅问。

那也不至于让朱元璋这么火急火燎的吧?

朱元璋取出一只手电筒,答道:“比那个更糟糕。常遇春他不见了。”

陈友谅愣住了:“……从食堂跑出去之后,他不见了?”

“对。你走之后,我们一直在食堂里和徐达说话。他俩现在关系比较……尴尬。这个我待会解释。”朱元璋打开手电筒,确认了一下它能发光,“总之就是徐达不想见常遇春,我就发了个消息给隔壁宿舍的王保保,问他常遇春现在回宿舍了没有。”

“结果没找到他?”陈友谅跳下床。

“是,我们已经打算分头去找了,我先回宿舍拿上手机和手电筒。”朱元璋说,“下午是我们两组一起的室内活动,我跟老师联系过了,打算推掉。你没意见吧?”

陈友谅无语。他特么有的选吗?

“我们组其他人呢,”他又想起了什么,“张定边他们你通知了吗?”

“还没,等会你给他们发个消息吧。”朱元璋收拾完毕站起身来,“我们赶紧走吧,免得这小子到处乱跑出事。”

陈友谅这才察觉到哪里不对:“等等,‘我们’?”

“不然呢?”朱元璋又好气又好笑,“九四同学,我们讲道理,人可是被你气走的,你可别现在给我装没事人……”

陈友谅最看不得他这幅怒极反笑的虚伪样子,赶紧披上外套抓起手机:“好好好知道了!走了走了!”

 

“……行,那水上活动区附近就交给刘福通你了,有什么情况及时联系。手机都带着吧?”

陈友谅和朱元璋赶到时,老师正在给其他人安排寻找区域。徐达看到陈友谅时,神色微微一滞,然后迅速把头挪开了。

陈友谅神色有点不自然,低下头继续给张定边发消息。朱元璋则讪笑了两声。

“啊,小朱你们来了?”老师转过身,戳了戳手里的地图,“目前只剩下远足去的那一带森林了,你俩一起去,彼此也好有个照应,地图拿好。”

陈友谅撇了撇嘴,谁要和他互相照应啊?

远足时两人先后都来过这一带森林,但眼下多了个寻人的任务,自然和游山玩水时的心情大不相同。朱元璋走在前面,一直低着头看地图;陈友谅跟在他身后,好几次欲言又止。

——麻蛋!刚才那些八卦说好了要“待会解释”给自己的啊!现在是不打算告诉自己了吗!常遇春徐达他们到底什么关系啊!为什么我随口问了一句他们就要炸啊!我也很想知道啊!

陈友谅心里好奇极了,但又担心朱元璋等会儿要说自己八卦,犹豫半天还是没问出口。

他不主动开口,朱元璋又忙着找路,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着在森林里兜兜转转走了很久。天色逐渐晚了,陈友谅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,喊道:“喂……时间不早了,我们还找吗?”

朱元璋折起了地图:“已经把平时远足的路线都走过一遍了。禁止进入的地方都有标示,常遇春平时再蠢,这时候也不会专门挑危险的地方走。”

禁止进入的地方……

陈友谅忽然想起了那条小溪上游的遗址。常遇春怕不是跑到那里去了?他问:“地图上有没有标出小溪之类的地方?”

朱元璋有点意外,但还是打开了地图,让陈友谅把脑袋凑过去。地图上标出了远足的几条主要路线,关于周围的景物情况居然一字未提,只草草画了一堆树木图案。

陈友谅看得直冒火。傻逼吗大家都知道这里是森林!!!画一堆树有什么用啊!!!小溪啊峡谷啊之类的标志你好歹画几个上去啊!!!

朱元璋看着满脸阴云的陈友谅,什么都没说。

陈友谅盯了一会地图,又努力回想了一下小溪的位置,还是什么都没想起来。他烦躁地站起身,揉揉眼睛说:“没救了,什么鬼地图。我们还是回去吧。”

朱元璋叹了口气。两个人齐齐抬起头环顾四周——

陈友谅:“这特么是哪里。”

朱元璋:“好巧,我也想问你。”

陈友谅:“妈的刚才不是你一直在带路吗?!”

两人举着地图兜兜转转绕了一圈,再次回到原地时,天已经彻底黑了。

陈友谅揉着太阳穴,不耐烦地看着朱元璋掏出手机。屏幕冰冷的白光从下往上打在男生的脸上,显得有些诡异,他于是又挪开了视线。

诡异的白光消失了。朱元璋愣了几秒,把手机塞回口袋,说:“没电了。”

“什么?”陈友谅跳了起来,“朱重八你脑子有坑?出门之前不知道给手机充好电?”

“……忘记了。而且手机经常忘记锁屏,耗电太快。”朱元璋吸了口气,“你的呢?”

陈友谅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——幸好还有电。他拨了基地工作人员的电话,短暂的沉默后,陈友谅把手机从耳边放了下来:“没信号。妈的。”

朱元璋抱起胳膊低下头:“……没办法了,只能在这里等着别人来救了。”

陈友谅当然知道这是唯一的办法。但这些话从朱元璋嘴里说出来,还是让他有点窝火。他没好气地说:“你不是很牛逼吗?想想办法啊?”

朱元璋本来心情也不太好,被他这么一激,脸色更沉了:“陈九四你发什么疯,这种时候还要跟我吵吗?你就非得用这种无聊的方式来维护自己那点破自尊吗?”

“你他妈……”陈友谅一时接不上来。

——其实主要是没力气吵了。他俩中午一个在吵架,一个在哄人,都没怎么吃东西;刚刚又在森林里兜来兜去绕了一大圈,不累才奇怪。

森林里昼夜温差大,太阳一落下去,顿时从头到脚都凉飕飕的。朱元璋打开手电筒,四下照了照,对陈友谅说:“我去捡点树枝,看看能不能生个火。”

陈友谅没吭声,就当是答应了。他在附近的一块石头上坐下,托着腮帮看着朱元璋和他手中那团光芒缓缓离开。

离开了人造光的庇护,森林顿时显得昏暗而深不可测,树木的轮廓在天幕上雕下黝黑的剪影。陈友谅摸出手机,正准备打个手电筒给自己壮胆,突然看见夜空中有星星点点的光在上下飞舞。

……是萤火虫。

向导之前说过,晚上在林子深处是有可能看到萤火虫的。这不,碰巧给他撞上了。

陈友谅和朱元璋刚才惊动了它们,眼下林中重归寂静,它们便从枝叶草木的缝隙间淌出来,在半空中逐渐汇聚成一条光的河流,如梦似幻缓缓淌着。它们拨开黑暗,在周遭的草木上,在陈友谅的身上和心上,印下了微小却明亮的痕迹。

陈友谅看得入神,连朱元璋回来了都没察觉。朱元璋抱着木柴,静静地站在不远处,望着满天流萤,望着陈友谅。

陈友谅回过头,正好对上朱元璋的视线,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。

萤火虫出现得快,消失得也快。一眨眼的功夫,它们就匿了形,再度消失在深林的缝隙。陈友谅揉了揉眼睛,突然觉得心情没那么糟了。

朱元璋蹲下身准备生火。他腾不出手照明,陈友谅便打开手机内置灯,替他照亮手里的柴火。朱元璋生火很是熟练,不一会儿手下的树枝便冒出了黑烟。陈友谅丢了一把树枝上去,火苗逐渐燃烧起来,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。

朱元璋舒了口气,在陈友谅旁边坐下。两个人全程都没有说过一句话。

陈友谅把手放在火苗上方暖了暖。大概是今天发生的一切都太过突然,他突然觉得,两个人就保持这种相处方式也挺不错的。

——但说真的,他们俩真的能一直这样相处吗?今晚离开林子之后,他俩恐怕又要恢复到之前吵吵闹闹的状态了吧?

陈友谅心情复杂,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。

朱元璋这时开口打破了寂静:“话说,我还没来得及问你,中午你们都在说什么。”

他语气挺平静的,不像是要兴师问罪的样子。陈友谅也就放下心来,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大概讲了一遍。朱元璋听着,时不时点点头。

“所以你觉得他……可能在那处遗址附近?”朱元璋用树枝拨拉着那团火。

“对。”陈友谅叹了口气,“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没用了,我们自己能不能出去还是个问题。”

朱元璋扔下树枝,做了个深呼吸,说:“陈友谅,问你个事。”

陈友谅回过神来,应道:“怎么了。”

“我说……至少在大家都平安回去之前,我们试着换个方式相处。把之前的矛盾搁一搁,各退一步,可以吗?”

陈友谅一愣:他刚才说什么?

“我承认,现在才意识到要好好相处这一点,可能……有些晚。”在摇曳的火光中,朱元璋微微垂着眸,神情温柔,“常遇春失踪之后,我心情不太好,没能及时和你达成一致,是我的问题。”

陈友谅定定神,努力使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淡而正常:“……你别总自己背锅,我今天说话确实有点过分了,对常遇春他们,还有对你。”

朱元璋笑道:“你不用太自责,常遇春和徐达是双箭头,我们大家都看得出来。就是两个人都别扭得很,不愿意捅破窗户纸而已。”

“所以你们看不下去,急着助攻呗。”陈友谅接道。

“害,可不是。”

说着两个人都有点忍俊不禁。

朱元璋又说:“你今天说的话,韩林儿他们转述给我了。讲真的……常遇春和徐达目前到底什么关系,我们几个都想当面问问他俩。不过也就想想罢了,没敢付诸行动。陈九四,你可真是勇啊。”

陈友谅嗤道:“别吧,当助攻什么的有你们就够了,我可是想都没想过。今天那些话,就是吵架时气昏头了而已。”

“这个我当然知道,你‘气昏头’时说出来的话,我可是最熟悉的。”

“嘁,够了吧你。”

朱元璋的侧颜在火光中显得暧昧而柔和,棕色的额发微微翘起,划出泛金的弧度。陈友谅盯着他看了一会,突然觉得这家伙似乎……长得还挺好看。

今天发生了太多出乎意料的事情,以至于陈友谅都没察觉到这个念头不对劲。

篝火越烧越旺,发出的暖光照亮了周围的草木。陈友谅感觉有点热,一面往后缩了缩,一面抬起头四下张望,视线却捕捉到了别的东西。

一簇一簇的灌木丛,颜色在火光的照耀下更显诡异,陈友谅承认他确实有一瞬间以为这是什么诡异的深林物种。

可等他眯起眼睛仔细看看,却觉得这颜色分外眼熟。说红不红,将青未青,这不是……

陈友谅猛地跳了起来。

朱元璋抬头问:“怎么了?”

“我想起来了!”

他之前远足时,看到那条小溪附近也有同样颜色的灌木,也就是说——他们距离遗址,其实只隔了一片灌木丛!

 

沿着小溪一路往上走,陈友谅和朱元璋终于在上游看到了那处遗址。警戒线映入眼帘的瞬间,两人不约而同地放慢了呼吸。

朱元璋拿着手电筒四下照了几圈,白光惊起头顶上几只夜行的蝙蝠,晃得满树黑影簌簌地响。他问:“就是这里了?”

“嗯。”陈友谅也四下环顾,“进去看看。”

朱元璋一只手抬起警戒线,让陈友谅先钻过去,而后自己跟了上去。

陈友谅刚往前没走几步,便踢到了什么东西,卡拉卡拉一阵刺耳的响动。他连忙稳住重心,这才没有直接往前摔倒。

“没事吧?”朱元璋在他身后问道。

陈友谅应了一声“没事”。朱元璋走到他身边,把手电筒往地上一照——他们前方堆着许多杂物。在手电筒的白光中,这些铁制工具泛出诡异的灰白色光泽。尽管陈友谅白天里已经见过这些东西,此刻也还是一阵头皮发麻。

朱元璋抬了抬手电筒,让它的光照向杂物堆后方。陈友谅依稀记得,杂物堆后面是整片遗址里目测最深最大的一个考古坑。

这堆工具摆放的位置太不巧,如果陈友谅刚才没稳住重心,恐怕会一头栽进这个坑里。

朱元璋也想到了这点,低声问陈友谅:“常遇春那小子不会栽进去了吧?”

遗址里很安静,但朱元璋说话时还是微微凑近了自己,这让陈友谅有点不自在,别过头轻轻咳了两声:“……看看就知道了。”

两人绕过杂物堆,一步步靠近考古坑。手电筒的光逐渐照进坑底时,陈友谅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响动。

“下面有人。”陈友谅低声说。

朱元璋做了个深呼吸,试探着向下喊道:“有人吗?”

坑底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,紧接着,是一声回应:“……我,我在这里!”

这人的声音有点沙哑,喊得却很大声,在寂静的深林里显得更为惊悚,吓得坑外的两人肾上腺激素噔噔噔狂飙,san值噌噌噌狂掉。

正是常遇春。他半倚在坑壁上,看清来人,显得更激动了,挥着手臂叫道:“老大!快救我上去!我动不了了!”

朱元璋蹲在坑边喊道:“你没事吧?”

常遇春答:“左脚崴了,其他都还行!”

陈友谅站在一旁,借着手电筒的光,估测了一下坑的深度——快两米了。朱元璋喊道:“我看看周围有什么工具,想办法把你弄上来……”

“那边,那边有梯子。”陈友谅伸手指指坑的另一头——坑壁上斜躺着一架灰白色的梯子,约莫是考古人员用完忘记收起来的。

常遇春眼下不方便移动,便由陈友谅举着手电筒,朱元璋把梯子挪到常遇春附近,自己下去把他带上来。

“你们两个人上梯子行吗?”陈友谅扶着梯子一头,冲坑底喊道。

朱元璋把常遇春半背半扛地扶起来,喊道:“不太行,你上面搭把手!”

“行!”

里应外合把常遇春从坑里拉出来后,朱元璋简单检查了一下常遇春身上的伤。他左脚崴了,右脚也有深浅不一的挫伤。朱陈二人在深林里从下午跑到现在,也已经疲惫不堪,只能一人一边,勉强架着常遇春往回走。三个人像连体婴儿一样粘着,看上去有几分滑稽。

朱元璋一手架着常遇春,一手举着手电筒照路,气喘吁吁道:“常遇春,不是我说你……正常人摔下去,不都只伤一条腿的吗?为什么你能两条腿一起瘸啊?”

“老大……我都说了我没瘸……我右腿其实还能撑一会的。”常遇春一脸尴尬,“我摔下去的时候是崴着左边脚踝,之后我想靠右腿站起来挪到梯子旁边,结果坑底不平,我没站稳,就又……”

陈友谅听到这段话,一个没忍住笑了出来:“草,好傻……”

朱元璋也跟着笑了出来:“害……我们也是,真特么傻……”

常遇春夹在他俩中间,尴尬地笑了两声,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。

这两人今天居然没有吵架?

而且他们到森林深处来找自己,一路上都是独处吗,他们没有起波折没有内讧吗?!这是怎么坚持下来的?!这OOC了啊!!

还是说……这俩其实不是真正的陈友谅和朱元璋,他们俩是林子里的妖魔鬼怪,化成熟人的形,打算把自己骗到老巢里一口一口吃掉?常遇春胆战心惊地想。

他脑内已经想了几百种展开,突然听见朱元璋在自己右边说:“我说真的啊……回去之后你跟徐达好好聊聊,别给彼此留下遗憾。”

常遇春这下放心了。知道自己和徐达的事,这个应该是真的朱元璋。

陈友谅在左边嗤了一声:“可不是嘛,你看看朱元璋他们,为了你俩简直操碎了心……跟,跟个盼着抱孙子的老父亲一样。”

朱元璋在右边也笑了:“有这力气损我,你还不如赶紧想想怎么回去……前面是左拐对吧?”

“对,左拐直走。”陈友谅答道。

常遇春这回真的笑不出来了。

他收回刚刚的话,右边这个是假的朱元璋,左边这个是假的陈友谅。

他们居然聊着聊着开心地笑起来了!!!!活见鬼了啊啊啊啊!!!!

这林子里还有正常人吗??快来救救我啊!!!!我还不想被妖怪吃掉啊!!!!

快到基地时,陈友谅等人碰见了组里的老师和同学,都是来林子里找自己和朱元璋的。三个人刚停下脚步,队伍最前的徐达便冲了过来,一言不发,把常遇春用力搂进怀里。常遇春愣了一下,试探着伸出手,回抱住徐达。

陈友谅站得近,看得最清楚,他们俩眼眶都是红的。

 

基地生活Day3&Day4。

鸡飞狗跳了一晚上,最后还是没人弄清楚,那个瓷瓶究竟是哪个年代的遗物。常遇春中午过去时不熟悉地形,没跑几步就摔坑里了;朱陈二人到达遗址时天色已晚,又忙着救人,根本没心思去找什么红白瓶子。

但说实话,陈友谅觉得这已经不重要了。

夜探遗址后,他和朱元璋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共识,两个人的新相处模式也逐渐稳定下来——至少不像以前那样天天吵架了。从前陈友谅和朱元璋待在一起,总抱着“不恶心死你我就不姓陈”的决心;但现在他又觉得,两个人和谐相处的感觉……其实也挺不错。

与此同时,陈友谅和常遇春与徐达,以及班里其他同学的关系,也都不知不觉地拉近了。接下来的两天,陈友谅过得相当不错。

——除了两件不太愉快的小事。

第一件小事,是他午休时刷手机,在贴吧的朱陈分组里看到了一张前天中午的照片。照片上的他和朱元璋四目相对,一个垂手而立、似笑非笑;一个端起餐盘、面无表情。

正是那天常遇春跑开后,陈友谅站起身准备离开的一幕。

他和朱元璋当时并没有正面起冲突,但这张图拍得很微妙,两个人脸色都不太好,看上去就像刚起了什么争执。发帖的姑娘很担心,问大家这是不是代表朱陈的感情进展不顺利。帖里迅速分为两派,一派被两人“冰冷无情的眼神”(原话)狠狠打击到,玻璃心哗哗碎了一地,认为朱元璋肯定没把陈友谅追到手,朱陈没有未来了;一派认为两人互通心意之前必有尴尬期,这代表着朱陈双箭头指日可待,是你们不懂,无语无语。

陈友谅看着感觉哪里不对劲: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是朱元璋追的自己?

……妈的计较这个干什么,反正都是假的,他又不可能真的追自己。

两派人在帖里吵得不可开交,你来我往哭爹喊娘,谁都说服不了谁。这时有人出来扭转了局面:“辟谣。照片拍摄时我在现场,陈友谅当时和常遇春起了点摩擦,两个人吵完之后朱元璋才到。朱陈两人全程一句话都没说,哪来的分手一说【汗颜】【汗颜】”

这人的ID叫“国瑞88”,陈友谅之前没见过他的ID。他的主页里除了显示是男性外,没有公开其他的信息。

他说自己在场……也就是说当时在旁边围观?陈友谅记得,当时他们虽然闹得动静不小,但这个人听完了他们争执的全过程,弄明白自己并没有和朱元璋正面冲突,那肯定坐得非常近,甚至有可能……就在常遇春那一桌。

那一桌都有谁来着……陈友谅揉了揉眼睛,捧着手机翻了个身。

常遇春,徐达,刘福通,韩林儿……

……

陈友谅实在猜不出,他们中有谁会跑来逛自己和朱元璋的CP分组,还出来帮忙澄清——光想想那画面都觉得一阵恶寒好吗!!!

“国瑞88”的发言彻底扭转了帖里的局势。失去未来党和指日可待党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,面面相觑了半天,干脆握手言和,一起猜测朱元璋接下来要怎么挽回陈友谅。

陈友谅真想也在后面回个帖:“辟谣,照片拍摄之后我在场,朱元璋一句话都没帮陈友谅说,还嫌弃陈友谅坏了自己兄弟的好事,回宿舍之后对着陈友谅劈头盖脸一顿喷,恨不得他滚远点,哪来的挽回【呵呵】【呵呵】”

……哪里怪怪的。

逛着自己的CP分组,还想给分组里的小姑娘们泼冷水——他可真是有够无聊啊。

陈友谅打了个呵欠,关上手机屏幕,朝对面床铺喊道:“喂,今天下午我们两组活动是什么来着?”

对面的朱元璋半晌才答道:“射击。”

“草,那还得早点起来……射击场来回一趟要走好远。”陈友谅抱怨道。

对面没声了。

陈友谅感觉不对劲,支起身看向朱元璋,问道:“睡着了?”

“没。”朱元璋坐起身,揉了揉头发,“还有二十分钟就集合了。我去洗把脸。”说着他跳下床,披上外套推门离开了。

他的手机丢在床头,没有锁,屏幕仍旧亮着微弱的光。陈友谅瞥了一眼便又挪开视线,对着朱元璋离开的背影撇了撇嘴。

这就是他令不愉快的第二件事——朱元璋哪里怪怪的。

从前他俩水火不容时,朱元璋是两人中话更多的那个,动不动就要刺陈友谅几句,常常呛得后者无言以对,咬牙切齿地离开;但现在他俩相处模式逐渐改变,朱元璋却隐约有些抗拒和陈友谅交流。

他其实伪装得很好(他最擅长这个了)。但越是这样,陈友谅越是坚定了自己的想法——朱元璋不对劲。话变少了,假笑频率变高了;对待自己时,态度变得疏离了。

之前他们几乎天天吵,朱元璋对自己的抗拒和嫌弃,从来都是直接写在脸上——那时他是不屑于掩饰自己对陈友谅的态度的。但现在的朱元璋,就像在刻意维持两人之间的距离,隐藏着他的真实态度。

这种状态让陈友谅很不舒服。

 

陈友谅满腹心事地换好衣服时,朱元璋刚好推门进来,拿起桌上的手机,问:“走吗?”

“嗯啊。”

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过道上。陈友谅试着挑起话题:“常遇春怎么样了?”

“躺宿舍里养伤呢,这几天的活动他都没来。”朱元璋侧过头看了看宿舍门牌,说,“前面那间就是他和徐达的宿舍,你想不想去看看?”

“……你想去自己去吧,我可没兴趣吃狗粮。”陈友谅扭过头去。

就在这时,常遇春那间宿舍里突然发出几声闷响,像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门上,听声音摔得还挺重。

陈友谅和朱元璋对视一眼,停下了脚步。陈友谅问:“是不是常遇春在里面摔倒了?”

朱元璋果断说道:“过去看看。”

……当然是看不到的,只能两个人一左一右趴在门上偷听。里面倒是没传出他们想象中的求救声或者脚步声,倒是能听见急促的喘息声和肢体相撞的噼啪脆响。

陈友谅皱了皱眉,用口型问朱元璋:“干嘛呢这?”

朱元璋摇了摇头,表示他也搞不清状况。

突然听见啵地一声脆响,紧接着是徐达近乎破音的大叫声:“常遇春你……你个智障……你他妈到底会不会亲人啊?!”

常遇春叫道:“达达这不能怪我……我,我也是第一次……”

……好了。这下就算是傻子都能听明白状况了。

朱元璋和陈友谅愣在原地大脑当机。徐达则在屋里来回走了几圈,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正常了:“……我先走了,马上要集合了。”他顿了顿,叹道,“你……你别一脸委屈好吗。明明是你主动的,怎么搞得好像被占便宜的是你一样。”

常遇春委屈巴巴地“哦”了一声,想了想又补充道:“达达,我没想占你便宜……”

“别说了别说了!晚上我回来之后再说这件事行吗!”

听见门锁转动的声响时,门外的两人这才回过神,对视了一眼。

然后非常有默契地拔腿就跑。

正在楼下等陈友谅的张定边抬头时,便看到朱陈两人一前一后噔噔噔冲出宿舍楼,最终停下脚步靠在墙上,一边喘着气,一边严肃地讨论着什么。

他俩脸色凝重,估计不是在聊什么轻松的话题。张定边犹豫了一下,还是没有上去喊陈友谅。

此时的朱元璋:“你刚才脚步声太大了,估计是被徐达听到了。”

陈友谅:“妈的,行吧,我的错。”

陈友谅:“等等,你经验挺丰富啊,以前是不是没少干这种……”

朱元璋:“走了走了,要集合了。”

 

基地生活Day5。

天气预报说明天会有雨。工作人员们商量了一下,把原本计划在6号晚上举行的篝火晚会挪到了5号。

篝火晚会的地点在基地边缘的草地上,距离住宿区蛮远的。大家吃过晚饭便排好队出发,浩浩荡荡到达那里时,天已经黑透了。

队伍里的陈友谅正四下环顾,突然听见朱元璋低声说:“看,萤火虫。”

他们俩站在一起,朱元璋又刻意放低了声音,就好像他只说给陈友谅一个人听似的。陈友谅的心跳顿时乱了两拍。

他定定神望去,不远处的草丛里,果真有星星点点的萤光浮动。很少,但在陈友谅眼里依旧很美。

几个工作人员已经燃起了篝火,数人高的火焰划破了夜幕,火星四溅,跳跃着迸发出灼热的气浪。大家围着火绕成一个圈站定,陈友谅左边是张定边,右边则是朱元璋。不知是谁起了个头,大声喊道:“我们来转圈圈吧——”说着就拉起身边的人,绕着篝火开始跑圈。

陈友谅站在圆圈另一头,隔着巨焰什么都看不清,只听见对面传来一阵阵脚步声和欢笑声,问右边的朱元璋:“他们干什么呢?”

朱元璋眯起眼睛,说:“好像是在……”

话音刚落,站在朱元璋右边的男生突然猛地挤了过来。朱元璋一个没站稳,险些撞到陈友谅身上。

他反应很快,及时站稳了身,陈友谅却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。

那男生站起身,急忙向朱元璋道歉:“不好意思……那边的人已经开始跑了……”

“跑?”朱元璋探出脑袋,望了望圈子另一侧。那一边的同学已经手拉手开始绕着圈子跑了。陈友谅和朱元璋没反应过来,以至于“圈圈”转到他们这里转不动了,不得已来了个急刹车。

面面相觑了两秒,朱元璋:“跑吧?”

陈友谅:“……跑啊。”

大家都是手牵着手跑,但朱元璋并没有把手伸过来,陈友谅也就装作无事发生。他别过头,向左边跑了起来,让圈子重新开始转动。

……真他妈弱智。是幼儿园小朋友吗还手拉手转圈圈。陈友谅心想。

他现在心情莫名有点暴躁,肯定都是这个笨蛋游戏害的。

突然有人大声喊了一句:“现在换方向啦!”

本来一直顺时针转动的圈子突然开始逆时针转动,陈友谅还没停住脚步,站在他左边的张定边就已经改变方向跑了起来,陈友谅见状急忙往右边退。张定边反应快,及时刹住脚步,没碰到陈友谅。陈友谅却是一个踉跄,直接摔进了朱元璋怀里。

朱元璋伸手扶了陈友谅一把:“没事吧?”

他的体温其实还比自己稍微低一点,但陈友谅却像被开水烫到一样,从他怀里猛地跳了起来,头差点磕到朱元璋的下巴。陈友谅站稳身子喘了口气,再抬头向朱元璋看去。

半明半昧的火光里,朱元璋的脸庞柔和而模糊,正表情复杂地看着自己,刚刚扶过自己的那只手悬在空中,还没来得及放下去。

短暂的沉默后,朱元璋调整好表情,跟着大部队开始逆时针向右跑。

陈友谅木木地跟了上去。他可以发誓,自己刚才跳起来完全是下意识的反应,他不习惯和其他人肢体接触,这点朱元璋应该是知道的。

但看到朱元璋一瞬间的复杂神情时,陈友谅突然感觉,心里有什么东西被击中了。

跑出几步,朱元璋又犹疑着回过头,似乎想牵陈友谅的手。在场的所有人都是手拉手,只有他俩还保持着一段尴尬的距离。陈友谅能感觉到,朝他俩投过来的视线越来越多了。

他深吸一口气,伸出手,用力拉住了朱元璋,让他带着自己一起往前跑。

火星飞溅,陈友谅感觉他们两个人身上都好烫好烫。大概是篝火烧得比较旺吧。

圈子转动的速度稳定了下来,两个人渐渐放慢脚步。陈友谅低头看了看两人牵在一起的手,咳嗽两声说:“喂喂……可以放开了吧。”

朱元璋转过头盯了自己一会,突然笑了:“凭什么啊,你看大家都牵着的。”

……草。

陈友谅瞪了朱元璋一眼。但他此刻心里有多高兴,估计连他自己都说不清。他突然感觉,之前那个正常的朱元璋似乎回来了。自己心里那股没来由的暴躁,也随之消失了。

转圈游戏玩了一会,便有女生叫着太累了跑不动了,大家于是围着火炉坐下来休息。

陈友谅刚刚还吐槽这游戏弱智,但松开朱元璋的手时,他似乎有那么一瞬间……感觉没玩够。

其实围着火炉跑圈还挺有意思的。他想。

 

基地生活Day6。

陈友谅醒来时窗外正阴云密布。雨点噼里啪啦地敲着宿舍的玻璃窗,像在演奏某种打击乐器。

朱元璋起得早,正在窗前看英语单词。听到陈友谅起身的动静,他回头冲陈友谅笑了笑:“早。”

他的侧颜在逆光中被镀了细细的银边,像幅简洁却迷人的速写画。

陈友谅揉了揉眼睛,迷迷糊糊地应道:“……哦。今天的活动是取消了么?”

“恩,说是白天统一安排看展览,晚饭之后的时间都可以自由安排。”朱元璋回答,“你要是困可以再躺会,我过会儿帮你带早餐?”

“不用。我这就起来。”

陈友谅说完这话才感觉不对:这种岁月静好的既视感是怎么回事?

朱元璋这个人的脾气真是怪,忽晴忽雨,跟个幼儿园小朋友一样。之前还在刻意跟自己保持距离,昨天晚上跑来跑去时牵了一下手,就又莫名其妙地恢复正常了——甚至还有点矫枉过正。

妈的这又是因为什么啊?

陈友谅过去总觉得自己很了解朱元璋。但现在和朱元璋接触这几天下来,他却发觉,自己越来越猜不透对方在想什么了。

不知道朱元璋是不是和自己一样。陈友谅换好衣服时,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个念头。

“好了吗?要去吃早饭了。”朱元璋探出脑袋。

陈友谅赶紧拉上拉链大声应道:“来了来了!”

雨并没有要停的意思,陈友谅没带伞,朱元璋也只带了一把。这把伞一个人撑绰绰有余,两个大男生一起撑,就有些挤了。陈友谅正在犹豫,朱元璋先一步撑开伞,顶在两人头上:“走吧?”

朱元璋比陈友谅高一些,他撑伞的时候自然地朝陈友谅的方向微微倾斜,不让陈友谅淋到雨。陈友谅不太喜欢这种感觉,想开口叫他把伞撑好,话到嘴边还是没说出来。

男生宿舍到食堂也就五分钟的路,陈友谅却觉得格外漫长。

 

晚饭过后朱元璋被徐达拉去商量什么事,陈友谅在屋檐下刷着手机等他。毫无悬念地,他又打开了贴吧的朱陈分组。

这几天陈友谅翻朱陈分组的次数几乎呈指数增长。这之中除了好奇和消遣,或多或少也带上了点别的情绪——他自己也说不太清。

朱陈分组里的姑娘们又开始了新一波的狂欢。陈友谅被99+的各类新帖子晃得眼睛疼,绕了一圈还没弄清发生了什么,最后又回到了那个为他打开新世界大门的记录帖。

“……深林流萤。”陈友谅低声念着标题。

原来不是蝈蝈也不是蟋蟀,而是萤火虫。

深林流萤的回帖数简直高得吓人,就是放在整个大明学院吧里,也能妥妥地排进前三。今天负责更新的是熙池。她先是放了两个人在篝火晚会上跑圈的视频,再对内容进行全面分析。在她眼中,小情侣一开始不愿意牵手,是刚开始谈恋爱经验不足都比较害羞;之后两个人又牵到一起,是因为看见大家都牵着手,他们俩不牵,反而显得格格不入。再看他们俩牵手之后,又是说话又是偷笑,一看就是坠入爱河的亚子!得出结论,朱陈szd!

熙池分析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,如果陈友谅不是当事人,他恐怕都要相信了。

帖里的姑娘们激动不已,高呼楼主NB朱陈NB,尖叫和哭泣的表情刷了好几页。陈友谅翻着翻着,突然感觉哪里不太对。

前几天看吵架照片时,她们还认为朱元璋在追自己;怎么现在就已经互通心意,变成“小情侣”了?这进展未免也太快了?

陈友谅心情复杂地关上手机,揉揉眼睛叹了口气。

同组的张定边和张士诚刚好路过。张士诚问:“哎,你不回宿舍吗?”

“我等朱元璋。”陈友谅说完,又赶紧补了一句,“……我没带伞,一个人回不去。”

张士诚意味不明地笑了两声,张定边则一声不吭地低着头。

朱元璋这时突然出现在陈友谅身后:“久等了。”

陈友谅定定神答道:“……没。走吗?”

朱元璋看了看一边的张士诚和张定边,笑道:“你们也在啊。正巧,徐达让我帮忙问一下,等会要不要去他们宿舍玩?”

陈友谅:“这是干嘛,弥补他小男朋友没去篝火晚会的遗憾吗?”

朱元璋:“哎,看破不说破。”

张士诚撇撇嘴,看看表答道:“不了,我晚上还有点事。”

“行,你呢?”朱元璋转向张定边。

张定边犹豫了一下:“我……”

“你不需要问问我的吗?”陈友谅皱了皱眉。

“不用啊,你晚上有空,我是知道的。”朱元璋挑了挑眉。

陈友谅翻了个白眼。

“你不乐意吗?”朱元璋叹了口气,“这话我出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,好歹同学一场,别最后闹得大家都……”

陈友谅叫道:“草!我知道了!我去就是了!”

张定边被晾在一边好半天,连张士诚都看不下去了,胳膊肘碰碰张定边:“你吱个声啊?”

“……知道了,我会去的。”张定边叹口气,“他们房间号多少?”

 

跟着朱元璋走进常遇春和徐达的宿舍时,陈友谅偷瞥了一下门的内侧。

……没有留下什么奇怪的痕迹啊。感觉有点失望。

除了张定边,刘福通和韩林儿等人也在,而且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发牌了。坐在床沿上的常遇春看到朱元璋,兴奋地挥挥手:“快来快来!我们要开始啦!”

陈友谅平时习惯独来独往,这还是他头一次参加同学之间这样的活动,有些束手束脚不知所措。朱元璋气定神闲地替他拉开座位,自己在旁边坐下,问道:“你们在玩什么?”

常遇春答道:“就是真心话大冒险!来来,我发牌了,抽到国王的人可以先发指令!”

“如果不想回答或者不想做呢?”韩林儿问。

“可以选择承包国王一周的作业。”徐达回答。

韩林儿差点当场昏过去。

发牌完毕,陈友谅犹豫着揭开自己面前的那张牌——是数字1。

韩林儿跳了起来:“我是国王!那……我要2号出来跳一段舞!”

短暂的沉默后,刘福通一脸沉痛站了起来,攥着2号牌的手微微发抖:“韩林儿,我们同学一场,你就这么对我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认命吧老福特,赶紧跳赶紧跳!”常遇春起哄道。

“哎可惜我手机落宿舍了,不然还能给你放个极XX土或者桃XX歌。”朱元璋遗憾地叹了口气。

刘福通:“??老大怎么连你也……”

在大家的欢笑声中,陈友谅逐渐放松了下来。似乎……融入集体也不是那么难的事情。

第二轮,陈友谅抽到了国王。他之前没玩过类似的游戏,突然被要求下指令,大脑顿时一片空白。

他托着下巴胡乱想了一会,随口说道:“那……6号你说一下有没有喜欢的人吧。”

“第二轮就玩这么刺激的吗……”韩林儿瞪大了眼睛。

“6号是?”刘福通四下环顾。

短暂的沉默后,张定边举起手里的牌:“是我。”

“……哦,”陈友谅没料到会坑到兄弟,一时有点尴尬,“你说说看?”

张定边垂着眸,声音低沉:“有的。喜欢很久了。”

房间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他的神情有几分不自觉的忧伤,以至于明明发现了巨瓜,在场的人却没一个有勇气追问下去。

“啊。这样啊。”朱元璋出来打圆场,“来来来我们继续吧。”

第三轮,陈友谅是5号。朱元璋亮出了自己的牌:“我是国王。”

“我有种不祥的预感……”刘福通嘀咕道。

朱元璋微微眯起眼四下环视。他清了清嗓子,状似随意地说道:“恩,我想提问3号,和喜欢的人进展到哪一步了?”

众人哗然。朱元璋又问了一遍:“谁是3号啊?”

徐达默默举起手:“……我。”

陈友谅突然明白了,女生们口中的“八卦之魂熊熊燃烧”是什么意思。那一瞬间,他感觉自己脑海中有几千条五颜六色的弹幕刷刷刷地飞过去。

快说啊快说啊快说啊!!!!

除了被摁在门上啃之外还有没有别的啊!!!!我也想知道啊!!!!

不仅是他,韩林儿和刘福通这会儿也激动不已,就差拿手机把这一幕直接录下来了。徐达捂着脸好半天,艰难地开口说:“进展到……就,开始交往了。”

话音刚落,刘福通立马跳起来鼓掌,韩林儿也跟着跳起来,喊道:“常哥徐哥百年好合——白头偕老——”

“白头偕老——”

徐达把头埋得更低了点,常遇春则慌乱地挥着手喊:“瞎喊什么呢!答完了答完了!下一轮下一轮!”

罪魁祸首朱元璋在一边淡定地鼓掌,陈友谅则没忍住,噗嗤一声笑了。

接下来一轮,抽到国王的是常遇春。他看到卡片时兴奋得差点拖着伤腿跳起来,又被徐达迅速摁了回去。

陈友谅看着他一副踌躇满志、准备报仇雪恨的样子,不由暗暗为朱元璋捏了把汗。

常遇春认真思考了一会,兴奋地叫道:“那——我让1号公主抱4号做深蹲!不过分吧!”

刘福通和韩林儿“哇”地叫了出来,感慨着“常哥就是常哥”。徐达四下环顾,似乎注意到了什么,神情一僵。

常遇春侧过头:“达达?怎么啦?”

徐达没说话,不过常遇春已经反应过来了——拿着1号和4号的,刚好是朱元璋和陈友谅。

造,孽,啊。

朱元璋倒是泰然自若,晃了晃手里的牌:“啊,我是1号。那4号是……”

其他五人已经识趣地闭嘴了。朱元璋看了看身侧低头不语的陈友谅,恍然大悟,问:“那……常遇春的作业我帮你写掉?”

陈友谅就在这时站了起来,脸色阴沉得吓人。他冷声道:“不必了,愿赌服输,我会自己写的。我先失陪了。”

在场的人都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,一时面面相觑。陈友谅起身,头也不回地推门而出。

他摔上门后,宿舍里依旧一片死寂。良久常遇春小声说道:“那个,老大,我真不是故意的……我真没想到会是你和他,我……卧槽?老大你怎么了?”

朱元璋定了定神,勉强笑道:“……我没事。”

韩林儿嘀咕道:“真的吗老大……你刚才的脸色好可怕。”

朱元璋嘴角的最后一抹笑意消失殆尽。他做了个深呼吸,把脸深深埋进手掌里。

 

陈友谅“砰”地把宿舍门一摔,正要锁门,突然想起朱元璋手上也有钥匙,自己锁不锁门意义不大。他暗暗骂了一句,又踹了一脚那扇无辜的门,然后转过身,面向空荡荡的宿舍。

……突然好安静。

陈友谅在这近乎诡异的死寂里做了几个深呼吸,浑身的燥热终于褪下去一点。理智慢慢恢复,一阵阵冰凉蔓上脊背。

……刚才自己是怎么了?

在听到常遇春念出数字的一瞬间,他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喘不过气?为什么会突然感觉害怕,感觉心跳得飞快?他接下来为什么就发火了?明明是可以平静解决的问题,明明很清楚大家不会为难他,他为什么还要选择逃走?

心脏还在沉重地跳着,一下一下,从刚才剧烈的震颤中逐渐恢复。陈友谅的心情,也随着体表温度一起降低。

他说不上来这两种感觉哪个更糟糕。是刚才在朱元璋面前,心率过速呼吸急促,整个人都被点着;还是现在这样,靠在宿舍冰冷的门上,整个人都被浇熄。

该死,早就应该察觉的。

陈友谅说不清是这种感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。或许是在篝火旁牵手时,或许是偷听未遂转头逃跑时,或许是在深林里看见满天流萤时,或许更早——在他点进那个朱陈CP记录帖时,他对朱元璋的感情就开始变了。

变得可悲又可笑,像一场从来不配拥有结局的滑稽戏。

这几天来,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发生了巨大的变化,从一开始谁都看不惯谁,到后来勉强各退一步,开始好好相处,直到现在……

直到现在。

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,陈友谅被别扭的自尊蒙住了眼睛,甚至没有察觉到自己的感情,就这么放任它肆意生长,最终爬满心脏的每个角落。回过神时,他已经被紧紧捆住,几乎喘不过气来。

陈友谅背靠着宿舍门缓缓坐下。十平米的宿舍太小,陈友谅目之所及的地方,床铺地板抽屉,都是关于朱元璋的记忆,逼得他喘不过气。

他揉了揉眼睛看向窗外。夜色正浓,树影婆娑——却再没有萤火虫飞舞。

 

手机铃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。陈友谅手忙脚乱地去翻口袋,脑海中又开始猜测会不会是朱元璋打来的。

真踏马恶心啊自己。

拨号人显示是张定边。陈友谅按了接听键:“喂?”

“友谅,你……回宿舍了?”张定边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。

“嗯。”陈友谅不知道该怎么解释,“……朱元璋呢?”

“他今晚跟韩林儿他们住一间,说是不回你那边了。”张定边声音平静,不像是想逼他解释的样子,这让陈友谅稍稍放下了心。

但他说的内容却实在……无法让人放心。

陈友谅问:“朱元璋没让你问问我,为什么要走吗?”

“不是他让我来联系你的。他都不知道我在和你说话。”张定边解释。

“那你自己呢?你不觉得好奇吗?”陈友谅反问。

张定边沉默了一会,答道:“这是你们的事,我没必要知道。而且……我猜你应该不愿意说。”

哦那他猜得真准。

陈友谅想起今天玩真心话大冒险时,张定边说过他“有喜欢的人”。

喜欢。

陈友谅把这个词在心里来回念了几遍。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,他先前只在文艺作品里见过。但如今这种感情,却是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自己身上。

对方还是朱元璋。雪上加霜。

陈友谅半天没吱声。张定边在屏幕那头叹了口气,说道:“那我先……”

“张定边。我问你个事。”陈友谅突然打断了张定边。

“你说。”

陈友谅问:“喜欢一个人,但知道对方不可能喜欢自己,你知道是什么感觉吗?”

张定边犹豫了一会,最终叹了口气。

他答道:“就是累,很累。不断地怀疑自己,否定自己,劝说自己尽早放弃。但第二天看到那个人时,却又会忍不住想要继续喜欢他守护他,哪怕只是远远地看着他,都觉得特别满足。

“就这么一直循环下去,无穷无尽,没有结果。”

他的语气平静而淡定,像是已经习以为常。陈友谅的心跳沉重了起来。他捏着手机想说点什么,最后只是没头没尾地冒了一句:“你……就是这样的吗?”

张定边疲惫地笑了笑:“是啊。”

 

陈友谅挂掉电话时,已经在冰凉的地板上坐了好久,左腿都快失去知觉了。他叹了口气,把手机揣进口袋,腾出两只手扶着墙慢慢站起身。

夏天似乎一瞬间就过去了。他想。

挪到床边时他的腿还没缓过来,不得不扶着床栏往前蹦。他的胳膊撑了一下书桌,桌面另一头的什么东西被震了一下,漏出一丝转瞬即逝的光,在漆黑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。

陈友谅立刻停下动作,眯起眼睛望向桌面另一头,半天也没确认光源是什么。他揉了揉眼,这才想起自己进来时似乎忘了开灯,于是又蹦着回到门口去开灯。

打开灯后陈友谅才看清楚,朱元璋的手机正屏幕朝下扣在书桌上。刚才他扶着书桌时,桌面被震了一下,一直开着的屏幕才漏出一丝亮光。

朱元璋说过,他经常忘记锁屏的。

陈友谅内心挣扎了一会,最终还是挪过去,帮朱元璋把手机充电线连上了。

手机发出嗡的一声响。陈友谅想给手机锁个屏,手指悬在按键上方,却是迟迟落不下去。

说自己完全不想看朱元璋的手机,那当然是假的;说自己不害怕被朱元璋发现,也不害怕被他讨厌,那也是假的。

犹豫不决时,陈友谅突然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。从朱元璋当选班长的那天起——不对,或许更早一点;从徐寿辉被逼退学的那天起,自己在朱元璋眼里,就已经是个不知廉耻的人了。

这些天的朝夕相处,陈友谅对朱元璋的认识改变了不少。但朱元璋呢?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厌恶自己,反感自己吗?就算自己这次偷看他手机真的被发现了,他会生气吗,会惊讶吗?还是会面不改色,觉得像自己这样的人,干出什么事情都不足以为奇?

陈友谅脑子里一团乱。

——妈的自己可真是矫情。看吧看吧,至少看了就不会瞎想了。

他缓缓把手机翻了个面,让手机屏幕面对着自己,做了个深呼吸——

然后被屏幕上熟悉的界面吓了一跳,剧烈地咳嗽起来。

这他妈不是学校论坛的朱陈分组吗?!最上面那条还是置顶加精的深林流萤呢?!

陈友谅平复了呼吸,倚着桌子心情复杂,脑袋卡拉卡拉迅速运转。此刻他手里捏着的,仿佛不再是朱元璋的手机,而是一包定时炸弹,随时都有可能砰的一声炸他满脸。

朱元璋什么时候发现的这个分组?他没觉得恶心吗?他没直接把整个贴吧举报掉吗?还是说他只是不小心点进来的,压根没细看里面的内容,或者只是刚刚开始看?

陈友谅想象了一下朱元璋刷到分组时的神情——估计滑稽得不行。他的嘴角扬了扬,很快又垮了下去。

犹豫了一会,陈友谅点开了右上角的个人主页,打算看一下浏览历史和回帖记录,推测朱元璋关注分组有多久了。

页面加载出来了,头像右边用加粗字体醒目地写着账号主人的ID。

陈友谅念道:“国瑞88……”

他盯着这个熟悉的ID愣了一会,突然想起了什么,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。

定时炸弹终于爆炸了,轰隆一声炸得陈友谅的三观支离破碎——这不是常遇春和他吵架那天,在讨论帖里出面辟谣的那个家伙吗?!

他说自己“在场”可真是分毫不假啊,怎么不直接告诉那些姑娘自己是当事人啊?!

陈友谅的三观受到了毁灭性打击。

 

尽管陈友谅点开浏览记录前,已经给自己打好了预防针,他还是再次被屏幕上的内容雷了个外焦里嫩——他真是低估朱元璋了。

“国瑞88”的浏览记录里,朱陈分组的内容占了至少百分之八十,相关的浏览记录一直刷不到头。估计是从很早以前就开始看了。

陈友谅往下划了几页,停住,又往上翻了几行,终于找到了朱元璋点开的第一个朱陈帖——深林流萤,how old are you。

这个访问日期是他们坐车到营地那天。陈友谅回忆了一下当时的情景,朱元璋在车上边看边笑的,难不成就是这个帖子?

陈友谅记得他并没有露出不开心的神色,相反一直扬着嘴角,似乎……心情很不错。

他坐回床上,盯着屏幕有些失神。刚刚的惊诧渐渐减少,取而代之的是困惑和一阵阵的悸动。

朱元璋一直在看他们的拉郎作品,却没有表现出嫌弃或者反感——甚至还挺愉快的。这是不是可以说明,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讨厌自己?

甚至……也有那么一点点喜欢自己?

这个念头只在陈友谅脑袋里停留了几秒钟,他就反应过来不对劲,赶紧把它掐掉了。

 

陈友谅趴在床上胡思乱想了半天,直到宿管来敲门喊他休息,他才回过神来,急忙跳下床关灯。

——地板好冷。

陈友谅踩到地面上时,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
关上灯他才意识到,今晚恐怕就要这么独自过去了。朱元璋没回来,也没有其他人给自己打电话或是发消息。

此时此刻,大概没有人会比自己更尴尬了吧。

宿管的脚步声渐渐远了,陈友谅放轻脚步离开宿舍,到走廊尽头的洗手间里简单洗漱了一下。估计是刚才玩手机玩太久的缘故,他的脸格外烫,冷水扑上来也没起到什么降温作用。

回到宿舍关好门,一看手机,居然已经快零点了。很困,但他还是不想睡。

陈友谅重新拿起朱元璋的手机,开始看回帖记录。

除了之前辟谣那次,朱元璋在分组里回复的内容不多,而且都比较普通,例如给楼主加油催更,或是评价一些同人文画。在满屏哭泣爱心土拨鼠的表情里,不仔细看根本注意不到他的回复,难怪陈友谅逛贴吧这么久也没见过几次他的ID。

陈友谅平时逛分组会刻意避开同人作品,通常只看记录帖和解读帖。看着同人里的另一个“陈友谅”和另一个“朱元璋”恩恩爱爱卿卿我我,他反正是挺膈应的。

陈友谅不禁有点好奇,朱元璋会喜欢什么样的同人。

——其实不只是同人,他想知道朱元璋到底怎么看待这些作品,又到底怎么……看待自己。

他正巧刷到朱元璋给图片楼的一条回复:“94的神态抓得很棒。”

陈友谅突然被cue到:?????

他揉了揉眼睛,点开那条帖子一看,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熟悉的图画,两个Q版小人站在队伍里,一个眉目带笑神情温柔,一个微微皱眉脸颊泛红。

这组图是刚来基地那天,昔子庆祝他俩同框而画的。陈友谅刚看到时,只觉得图上“朱元璋”的表情和他本人有些相似,对他身边的“陈友谅”印象则不怎么深。朱元璋对这张画的评价,让他有些出乎意料。

他点开大图,仔细端详起屏幕上的自己。

……一点都不像好吧。自己什么时候露出过这种少女怀春一样的表情,真不知道朱元璋怎么想的。

陈友谅又看了几个帖子,视线渐渐模糊了起来,举着手机的胳膊也有点发酸。他揉了揉眼睛,心道今晚就先看到这里好了。

累死了,不想下床了。手机先丢枕头旁边吧。

他关上屏幕,翻了个身,闭上了眼睛。

本以为入睡的过程会很艰难,没想到他很快便沉入了一片混沌之中。

 

基地生活Day7。

宿舍门“吱嘎”响了一声,随后是压低了的脚步声。

陈友谅迷迷糊糊翻了个身,心道大概是朱元璋出去洗漱了。他闭好眼睛,打算再睡一会,没躺几秒突然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。

朱元璋什么时候回来的?

陈友谅噌地坐起身来,像只炸毛的猫一样四下张望。好巧不巧,宿舍门刚被人从外面吱嘎一声关上,只留下他和满屋子的死寂。

陈友谅没看清门口的人是谁——不过没关系,想都不用想肯定是朱元璋。

房间里空无一人。陈友谅又仔细看了一遍,注意到朱元璋桌上的洗漱用品被取走了,这才确认自己刚才听到的声音真实存在,而不是噩梦的产物。

陈友谅打着呵欠下了床。可能是昨晚熬太久了,他脑袋现在还昏昏沉沉的,心情也不太好。他边换衣服边想着,朱元璋这会儿应该也在洗手间,自己过去会很尴尬;但朱元璋早晚都要回来,两个人呆在宿舍里大眼瞪小眼,岂不是更尴尬……

昨晚他忙着翻朱元璋的回帖记录,都差点忘了第二天早上还得和朱元璋等人道歉。不管怎么说,确实是他甩了脸色跑走,也确实是他给朱元璋和刘福通他们带来了麻烦。但糟糕的是,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解释。

当时他头脑一热就跑了,并没有顾及这个举动会让朱元璋怎么想。他十有八九会以为,自己真的很讨厌他吧?

陈友谅换好衣服,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一眼日期。今天是待在营地的最后一天了。一个小时后他们就要乘上车,回到大明学院了。

如果陈友谅现在穿越回去,告诉七天前的自己:啊,你会喜欢上朱元璋,还会因为这件事和他闹别扭,当时的自己肯定会一巴掌抽得对方魂飞魄散。

这七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啊……

陈友谅蹲在床边开始收拾行李,却总感觉哪里怪怪的,似乎忘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。想也想不起来,他烦躁地揉揉眼睛,把最后一件衣服随手揉了揉,塞进行李箱的角落。收拾完毕,他站起身,拿起手机想刷会贴吧。

看到熟悉的蓝色图标时,他愣了一下。

——卧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朱元璋的手机呢?!

自己昨晚看完帖子好像随手关掉了扔床头了!!

现在怎么不见了啊啊啊啊啊啊肯定是给朱元璋拿走了!!

草啊他看到自己抱着他手机睡觉了!!!这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!!!

怎么会这样啊啊啊啊啊啊!!!!

朱元璋推门进来的时候,刚好看见陈友谅趴在行李箱上哀嚎。陈友谅一转头,和朱元璋四目相对的瞬间,一句卧槽卡在嘴边生生咽了下去,呛得他又是一阵猛咳。

沉默。朱元璋问:“……出什么事了吗。”

陈友谅:“……没有。”

虽然他自己都知道这话可信度基本为零。

又是一阵沉默。陈友谅说:“那,我,我先去洗个脸。”

“……哦。”

明明是去洗脸,陈友谅逃出宿舍时,却有种越狱成功重获自由的感觉。他端着杯子往洗手间走,走着走着突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表现太刻意了,朱元璋肯定已经猜到自己在回避他了。

真是……唉。

陈友谅心事重重地回到宿舍,推开门时映入眼帘的画面更是给了他一记暴击——朱元璋正低头刷着手机,皱着眉神情复杂。

草,这下真的瞒不住了。

陈友谅做了个深呼吸,抢在朱元璋开口之前解释道:“我……昨天晚上回来看你手机没电,屏幕没关,就帮你把电连上了。”

行了别说了,越描越黑。

“然后……我看到你手机里是贴吧的分组,平时我也经常逛,就……顺便看了两眼,翻着翻着就睡着了。”他继续说。

越说越可疑,越说越刻意。

“偷看你手机是我不对……我很抱歉。”

陈友谅每说一句话,都能感觉到自己的信心在崩塌。当他说出最后一句抱歉时,残余的信心,连同那点所剩无几的自尊一起,咔吧咔吧碎了一地。

真的太糟糕了。

他想不出用什么借口来掩饰自己,掩饰这种感情,掩饰想要了解对方,又害怕靠近对方的矛盾心情。所有的借口在真相面前,都太苍白太无力了。

陈友谅万念俱灰,低下了头,等待着朱元璋的反应。

朱元璋看了看手机,又看了看陈友谅,突然问:“啊,你也逛那个分组?”

……卧槽,什么?

陈友谅猛地抬起头:“我……”

他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,支支吾吾了半天接不上来话。朱元璋本来还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严肃模样,这会儿实在忍不住了,“噗”一声笑了出来。

他看上去意外地很放松,并不像是生气了的样子。

陈友谅压抑了一晚上的坏情绪突然消了大半,甚至也不自觉地跟着嘴角上扬。

朱元璋摆着手笑道:“啊……抱歉抱歉。就是挺惊讶的,没想到还有人和我一样无聊,会翻那个帖子看。”

“别吧,我可比不过你。坐车来营地的时候看你笑那么开心,是不是从那时起已经发现这个分组了?”陈友谅想都没想直接呛了回去。

——话出口他才回过神来,他居然又开始和朱元璋正常交流了。

他苦思冥想了一晚上,甚至以为两人从此要恩断义绝各奔东西,可朱元璋现在居然……心情相当不错。自己站在他对面,居然也跟着笑了起来。

真是……唉。

陈友谅犹豫着该怎么解释,又听见朱元璋说道:“其实我真挺惊讶的,我以为你看到有人给我俩拉郎,得气得把整个学校贴吧都举报掉。”

“……这可是你想多了。”

陈友谅当然不会告诉朱元璋,自己也做过一模一样的猜测。他挠了挠耳根,问:“那个……我问下,你怎么看待这些帖子的?”

朱元璋低着头想了一会,答道:“……有几篇同人文真挺不错的,设定很有意思,要不要我链接发给你?”

“……别吧,谢谢你,我可嗑不下去。”陈友谅扭过头。

朱元璋情商那么高,当然清楚自己想问的不是这个,只是在避重就轻罢了。

陈友谅的心沉了下去。

相对无言好一会,两个人忽然同时开了口。

“那个……”

“我……”

两个人同时打住。

朱元璋:“没事,你先说。”

“啊……恩。”陈友谅深吸一口气,“那个,我刚刚忘了说,昨晚跟你们发火,确实是我不对。也,也不完全是因为不想和你做公主抱,我不是讨厌你,真的。”

他说得磕磕巴巴,听上去更显得心虚。朱元璋了然地点点头,说:“啊,不讨厌对吧。”

他刚才一直靠在床栏上,这会儿突然站直了身。陈友谅意识到他要说什么重要的事,含糊地应了几声,也不自觉地挺直了背。

“其实在这之前我就想找机会跟你说了,但昨晚看到你的反应,本来已经不打算说了。但……我突然觉得还是应该试试看,也算是给我自己一个交代。”

……什么?

陈友谅感觉心脏跳得飞快,呼吸都不自觉地急促了起来:“……说什么?”

朱元璋抬起头直视着陈友谅:“恐怕我真的喜欢上你了。就是那种喜欢。”

他说话时一向带几分毋庸置疑的镇定,此刻却是有些慌乱,强行压下的尾音还有点颤:“我也不太清楚该怎么办……这句话我之前和你说过两次,现在想再问一次。我们试着换个方式相处可以吗?”

陈友谅不知道怎么形容他此刻的心情。

不知所措的喜悦从身体每个毛孔散发出来,像从枝叶间簌簌飞起的萤火虫,将陈友谅整个人都淹没在光芒中。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,只感觉浑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,整个人都飘飘忽忽的。比起说是美梦成真,更像是在漫长的黑夜里徘徊许久,终于看到了光。

见对方一声不吭,朱元璋轻轻叹了口气:“……是我冲动了,我……”

“没,没有。”陈友谅打断他。

“……?”

陈友谅吸了口气,尽可能让每个字都发得清楚:“可,可以。当然可以。”

说完这几个字,他又觉得还不够,抬起头强调了一遍:“是,是你的话什么方式都可以。”

空气停滞了几秒,陈友谅感觉整个人都快烧起来了。就当他快撑不住的时候,朱元璋低低笑了一声。

他说:“没关系,不急,这次我们可以慢慢来。”

 

队伍缓缓往前挪动着,学生们拎着行李,准备登上回校的大巴车。陈友谅和朱元璋排在一起,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,他总觉得所有人都在往这边瞟。

朱元璋倒是一如既往地淡定。陈友谅戳了戳他的后背:“喂……我问你个事。”

“恩?”朱元璋回过头。

他依旧带着浅浅的笑意,从前陈友谅嫌他虚伪,现在却只觉得他迷人到自己都挪不开眼。陈友谅轻咳了一声:“我,我问你个事。”

“爱过……”

“草!不是这个!”

朱元璋噗地笑了起来。陈友谅黑着脸往前走了几步,这才问道:“就是……刚来的那天分房间,我突然答应跟你一组,你当时一点都不惊讶吗?”

“啊,确实不惊讶。我当时就猜到,你肯定不会同意让张定边帮忙的。”朱元璋答。

陈友谅有点懵:“……为什么?”

“你就是这样的啊,自尊心强,不肯示弱,宁可一个人担着也不想欠人情。”朱元璋边说边往前走,“有时候……光是看着你这样,都觉得挺累的。”

陈友谅没吱声,似乎在思考这些话的意思。朱元璋盯着他看了一会,突然伸手戳了一下陈友谅的脸颊,笑道:“没事,有时候也挺可爱的。”

他说完便转过头去了。陈友谅在他背后大脑宕机几秒,随后一蹦三尺高:“神经病吧你!好好说话不行啊!非要动手动脚的好玩是吧!”

“嗯嗯,可好玩了。”

依旧是熟悉的队伍,熟悉的人群,熟悉的大巴和熟悉的汽油味,熟悉的笑眯眯的朱元璋。但很多事情却已经不一样了。

好在……眼下也不算太坏。陈友谅想着,摸了摸刚才被朱元璋戳过的脸颊。

朱元璋说得没错——陈友谅觉得他有时候甚至比自己还要了解自己。

不圆满的童年经历教会陈友谅必须获胜,必须赢,这样才能在弱肉强食的世界里生存下来。他作茧自缚,把自己独自困在黑暗的深林里,看不到光,找不到方向。

而朱元璋,两次改变了他。第一次,他成为班级的掌权人,让自己不得不学着接受失败和冷眼,靠的是毋庸置疑的强大实力。而第二次,他像黑夜里的萤火,让黑夜里踟躇的自己一点点被照亮,一点点被温暖,最后找到方向,离开黑暗,融入他的万丈光芒。

这一次靠的是什么呢?陈友谅揉了揉太阳穴,脑海里不合时宜地浮现出了“深林流萤”的镇楼文案。

……好他妈肉麻,亏那女生写得出来。

“陈友谅?想什么呢?”朱元璋的手在自己眼前挥了挥,“要上车了。这次还一起吗?”

陈友谅回过神来:“啊……”

“可,可以啊。”

——END

拖拖拖拖了一个月////感谢昔池不杀之恩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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